傅攸宁颤巍巍睁开眼, 就见鸣春在床畔抹眼泪。
鸣春忙抹掉脸上泪痕, 带着哭音道:“怎么这么就快醒了?没事的, 你只管睡。”
傅攸宁无奈苦笑, 声音轻哑:“我觉得, 我有必要睁个眼, 向你证明我还活着。”她只是没那么清醒, 实在不必哭得跟她要死了似的啊。
当日自范阳回来后,她央求梁锦棠直接将她送到了宝云庄,待梁锦棠一离去, 她就差点站不住,得亏鸣春将她接着。
“你做什么哭成这样?”傅攸宁勉力抵挡着睡意,声气含糊地问, “我只是无力回天了还是怎么的?”
当日她自树上摔下后, 就觉着整条右臂剧痛,初时以为是掌心被树枝断口划开的伤太深的缘故。后进了范阳城, 医官只留意到她腰伤及掌心的外伤, 也替她上药包扎好, 可她醒来后觉着整条右臂痛得越发不寻常。
她怕是毒发的新症状, 一直忍着, 对谁也没敢说, 直到到了宝云庄,见梁锦棠走了,才没再忍, 直接倒在鸣春面前。
后来她始终迷迷糊糊, 隐约知道齐广云是气到火冒三丈,仿佛在她药方里多添了些安眠的药材。后果便是她这几日总是醒了吃,吃了喝药,喝完接着睡,少有全然清醒的时候。
鸣春赶忙擦掉面上的泪痕,略带哭音冲她苦笑:“你右手腕骨,骨折了。别怕,庄主已替你重新接过,这几日情况也不错,就是得好生休养着,许久不能拿重物了。”
当日她倒地后,齐广云一探便当即暴走。原来那骨折的伤处,竟都快长合了!只是,合得错位。没法子,只得给断了再重接一回。
是以不怪他下那样重的安神药,实在是旁人看着都疼,她竟也没哼一声。
听鸣春这样一说,傅攸宁心里倒踏实了,迷迷瞪瞪点点头,又道,“在床上连躺几日实在气闷,能否将我……挪到到窗前躺椅上,再接着睡?”
差人去请得齐广云应准后,鸣春小心将她扶到窗前躺椅上,又拿来薄锦被仔细盖好。怕她中途忽然醒来需人照应,不敢稍离片刻,便坐在窗下花几旁守着。
鸣春跟在齐广云身边做事也是近两三年的事,照师门辈分,她该唤傅攸宁一声,师姑。
那日傅攸宁在她面前险些倒地时,她才真切体悟,何为“所谋之事大者,心志之坚”。
这一路回京,与她同行的人皆未发现她手腕骨折,鸣春不得不发自肺腑地惊叹,她的忍功……实在可怕。
日暮时傅攸宁又醒过一回,说是饿了,鸣春赶紧让小丫头端了粥来,仔细地喂她吃好后,她又睡过去了。
鸣春就那么呆呆在花几旁又坐了许久,不觉竟已天黑。
怔怔盯着傅攸宁的右手,看看那张平静的睡脸,一时没忍住心里堵,又开始偷偷抹眼泪。
她知道傅攸宁为何要忍着不说。
傅攸宁这个傻子,定是不懂右手为何剧痛,多半以为是毒发。她怕多说多错,到时若有人真请到杏林高手,那她中毒的秘密就有可能藏不住。
虽只是“可能”,她也忍着,不冒这风险。
她要保的秘密是齐广云。是她与齐广云真正的关联。是宝云庄及他们背后师门的秘密。
——你各项资质都好,打一开始就是你们这辈里最最拔尖儿的。鸣春,你知道暗棋吗?
鸣春是站在师门中枢的后辈核心,自然清楚,傅攸宁是众多暗棋中的一颗。
所谓暗棋,就是资质太差,学啥啥不好,干啥啥不成,最后索性被实质放弃,任由自生自灭的人。
只是师门怕人反水,给个暗棋的名义,也给一名专门的联络人,保持着与师门不咸不淡的关联,偶尔遇到一星半点有价值的消息,仍为师门做些微薄贡献。
若运气太背,可能到死都没机会递上任何有价值的消息。
傅攸宁在他们那辈里是第一颗暗棋,未入江湖历练就已被放弃。偌大师门中,除了齐广云,少有人记得她的存在。
可她竟能守着初心,一步步走到如今。
鸣春忽然明白,为何齐广云对师门上下全淡淡的,唯独傅攸宁不同。
因为他们骨子里是同一种人,看着漫不经心,内里却偏执到近乎可怕。
正戌时,梁锦棠到宝云庄来接人。
鸣春听得门外有动静,赶忙起身迎到出来,见是梁锦棠,便福了礼,低声道:“梁大人安好。”
见梁锦棠来意明确,鸣春也不阻拦:“傅大人也该喝药了,烦您替我叫醒她,我这就去叫人煎药。”
梁锦棠点头应许,毫无异议地接手了看护的活。
可当他坐在花几旁看着那张睡意沉沉的脸,就怎么也下不去心吵她。
她的脸色较前几日已好上许多,看来她对齐广云医术的信任,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。
客房内烛火随风摇曳,将人的影子拉得左摇右摆。烛花轻响,哔剥炸开一地温柔的心事。
傅攸宁,我舍不得叫醒你,你自己醒,好不好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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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好半晌,傅攸宁刚转醒,才惊讶地发现梁锦棠坐在旁边盯着自个儿瞧,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齐广云就进来了。
一见她正醒着,齐广云气冲冲翻了个白眼:“可惜我不在范阳,竟无缘得见傅大人威武风姿呢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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